|
□胥广福
最近，重读骆沙舟、王宇编著的《人生的思辨——现代西方人生哲学述评》一书，又为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一则轶事吸引：
1820年春，青年叔本华来到柏林大学，提出与黑格尔同场开讲座。其时，黑格尔已凭《哲学全书》等巨著建起庞大体系，几乎享有“国家哲学”般尊荣。名不见经传的叔本华却挖苦道：“像黑格尔这样的人，应该被排除在哲学家行列外，就像从前货币兑换商被逐出圣堂一样……黑格尔的哲学有四分之三是胡说八道，有四分之一是陈词滥调。”他还借莎士比亚的话奚落：“这样的东西（叔氏指黑格尔哲学）是疯子的舌头，而不是头脑。”可“打擂”结果却不妙：黑格尔讲课教室座无虚席，叔本华的听众据说仅有三人……
所谓“疯子的舌头”，是指不经大脑思考的疯言疯语，或荒诞不经或偏执狂躁——其义正好为叔本华的轻狂举动“背书”。好在1848年欧洲革命让德国人从叔本华《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》一书中找到“关怀”，这才上演成功“反转剧”——当然，叔氏的“老来俏”丝毫无损黑格尔的历史地位。君不见，俨然“国学大师”的范曾先生在央视露脸，还炫耀读过黑老人家的《小逻辑》呢。
眼下，叔本华挑战黑格尔的“僵尸肉”竟以鲜艳卖相吊起书坛众人的胃口。只是睥睨一切者如恒河沙数，鲜能像叔氏那样扳回败局。笔者浅陋，难以再现莎翁“疯子的舌头”的奇妙语境，不妨就以网络热词“毒舌”扒一扒当今狂妄之徒的嘴脸。
百度可知，“毒舌”字面意思是“有毒的舌头”，引申为“说话恶毒”。“毒舌”一词不仅古已有之（唐代卢仝《月蚀》诗云：“鸟为居停主人不觉察，贪向何人家，行赤口毒舌，毒虫头上却吃月，不啄杀……”），日本也有“毒舌”之说，其意近乎“刻薄话、挖苦话、恶毒的话”。日本艺人冈村隆史还因“毒舌”主持风格，接到观众恐吓电子邮件，差点引来杀身之祸。
大凡研讨会场合，往往“毒舌”不多，请你来是捧场的，稍涉批评便有不通世故之讥。而身处网络江湖之远，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，非但自以为是，还个个自以为王。于是，便有“毒舌”者持键盘作枪，乱“喷”一气。若能不幸而言中，犹不失为“奇葩”；可惜大多射出靶外，言不及义，令无知者喝彩，为有识者笑料了。
今年4月28日、6月14日，微信圈两束“子弹”在“飞”：《众书法名家排号看病，医生竟然开出这样的方子！！！》和《中国外行书法家协会隆重成立》。
尧某某以虚构的“中国书画总医院院长”自居，大言不惭要为欧阳中石、沈鹏、孙伯翔、张海等名家看病。称沈鹏“取法过于单薄，营养来源贫瘠”“做作痕迹也暴露无遗”“时现文人酸腐气、轻佻气”，须“面壁思过”“斋式”；孙伯翔则“终生未脱做作之态，缺乏敦厚、雄壮之意，中宫逼仄，可见心胸”“时见断气、闭气、烟火气”“思想性差、内力空洞、匠气弥漫”，因“受技法毒害严重”，须“大剂量服用排毒胶囊”。此君不忘兜售“私货”，要沈、孙二老每日默念尧氏破文“千遍”。当然，在“庸医”眼里，欧阳中石、张海也“百病丛生”，兹不赘述。
欧阳中石、沈鹏、孙伯翔、张海数十年孜孜以求、历尽甘苦，成就各自风格，岂是尧某人一番“毒舌”就能抹杀？不错，“鹰有时会比鸡飞得低”，此数子多有应酬之作，不如人意，据此就说“鹰”不如“鸡”——比常人写得还差，要么是尧某人眼力不济，要么就是心术不正。早几年，王道云先生写《书法门诊室——20世纪书坛名家作品批评》，拿大师应酬之作说事，毕竟还按图索骥，指着作品从实道来。而尧某人拿名家开涮，则如乡下巫婆跳大神，上蹿下跳后便闭着眼睛念念有词，捧一把灰想包治百病，岂不可笑之极？
再者，不知是否缘于中国书协掺入一二官员、某省爆出30多个书协副主席，就让尧某人将“外行领导内行”说成是书坛“优良传统”和“生存法则”。多年来，全国书协和地方书协开展活动、举办展览、普及培训、推动发展厥功甚伟，把历届全国书展作品集翻翻，都能顿起敬意。哪里像尧某人贬人没商量：整个一个书协成了“尸位素餐”“争名夺利”“占山为王”“坑蒙拐骗”的“集中营”；曹宝麟、黄、陈洪武、言恭达、刘正成、孙晓云、王冬龄、唐云来、白砥、管峻等一干高手得打入“外行”另册；且尉天池、戚庆隆、王冰石、周祥森众名家得栖身“垃圾制造厂”“国展堕落集团”“大忽悠书法作坊”“拼爹办公室”……如此“毒舌”不是犀利，完全是人身攻击。
记得“文革”初期，“小将”翁如澜创作《群丑图》，把刘少奇、邓小平、陶铸、彭德怀等39人一网打尽，让他们像古代官员出巡一般，排成S形队伍，向着“资本主义”悬崖走去。漫画丑化如此之多党员干部和知识分子，非但“牛鬼蛇神”敢怒不敢言，“文革”始作俑者都势所难容。毛泽东发怒道：“不能让这种丑化我们的东西满天飞！”翁氏因此入狱，不知冤也不冤？
多元社会当然不该施予“因言获罪”的“文字狱”，但哪怕在网络（比如微信、微博）发声，同样须据实道来，言之成理。“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”（鲁迅语），以“毒舌”博人眼球，实属“无实事求是之意，有哗众取宠之心”（毛泽东语）。
较之艺术创作“空前”繁荣，艺术批评还显得“滞后”冷落。作为鉴别美丑的艺术批评有无一定之规呢？鲁迅先生说：“我们曾经在文艺批评史上见过没有一定圈子的批评家吗？都有的，或者是美的圈，或者是真实的圈，或者是前进的圈。”就是说，衡量作品美丑是首要条件，不美就构不成艺术；批评者要言为心声，表达真知灼见；同时，开展批评是为了促进创作，推动艺术发展——三个“圈”有机结合正说明艺术批评应“真善美”统一。
探索无禁区，批评有标准。如果二三好友把酒话英雄，私下“毒舌”再猛烈都无妨。但在微信圈之类公众平台还须切切牢记，谁都不是你的菜，不能由着你“疯子的舌头”畅行无阻。真有哪天，在微信圈发声一个泡都不冒，被噬咬的“大家”毫发无损，你自己就该无地自容了。
| 
微信
收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