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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空瓶子》——朱以撒【发表于天津《散文》2015年第3期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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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7 16:40:3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《空瓶子》——朱以撒【发表于天津《散文》2015年第3期】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
   
空 瓶 子
朱以撒

东的古民居笼罩在夏日的火热中,一场小雨过后,黝黑的屋顶开始升腾起袅袅的水气,看起来恍恍惚惚,云里雾里。这里的古民居太多了,只能挑典型的看,大致抓住一些重点,有剩余的时间再顾及其他。“司马大第”很快就出现在眼前,格局朗畅,可以想见司马氏当年的兴盛,宅第恢宏,钟鸣鼎食,非一般小家可比。这里总是会让人想起司马炎、司马睿这些人,顺带也想起桓温、王导、谢安、王羲之。司马氏,这个字眼就含有一种规模,一种身世——西东晋是我很着意的两时段,司马氏具有无上的权力,先是图王定霸迥出侪偶,却又王室多难,海宇横溃,只好偏安于江南。此时的名士们在莺飞草长中崇尚清谈,吟咏山水,流连于诗酒,以至让人想起,总是神往。“司马大第”畅开着,中午时分一片岑寂,一眼可见头进的大厅中端坐着一位老人,上身赤裸,体型敦厚,正一把蒲扇,缓缓摇着。我们随便地走,看到了里边的大和深,精与细,还有更多的破和坏。每一进都堆放着许多的农家杂件,尘泥盖在上边,是许久未尝动弹了。垮塌的屋顶像大鹏的一边翅膀,耷拉下来,垂到了地上。杂草不失时机地生长起来,恣肆而没有章法,雨水退不去的洼地,积累得变了颜色。雕花的窗棂折了,彩绘让风抹走了,巨大的牌匾不见了,挂牌匾处的钉子上燕雀营巢。可以推测到晚间,只有蛐蛐的弹奏和野猫穿过的声响。
       不禁使我想起了老的戏词:“眼看着他起朱楼,眼看着他宴宾客,眼看着他楼塌了。”
       转了一圈回来,和老人说话。显然,他是这里最正宗的主人。许多老人被他们的子女连哄带劝地接走,住到开发商建造的高楼里,他们从高楼的窗户往下看,可以看到大第的白墙黑瓦,看到屋顶上一簇簇的狗尾巴草。他们渐渐把它忘了。孤单的他说,他在等一个人。这不禁使我有些惊悚。政府是不可能花巨资来修葺这座宅第的,这一带古民居这么多,除了顾不过来,又见不出政绩,是没有理由指望的。老人很带感情地说,你们看,多么好的一座大院,多么好啊。他的手摊开比划着,有些激动起来。每天有不少远处的人来,看门道的,看热闹的,却都不是老人要等的人——包括我们,只是带着欣赏、惋惜,可以看得很仔细,也着实热爱它的古雅。据我的生活经验,老人等待的那一个人应该是这样的——他为司马大第的格局而震惊,也痛惜它的衰颓,而他具有的雄厚资金也乐意做这么一件善事。老人起始的等待目光也许十分急切、热烈,时日久了,转为十分的平和。他端坐着,远远就可以看穿进来的每一个人。
       如果不是我的学生邀请,未必来浙东,未必与司马大第相逢。而在茫茫人海中等待一个人,冥冥中让他来到这里,与这座老宅产生亲密的联系,这种可能性有多少?也许,心诚则灵——每个人都如是说,民俗的心理意义就在于此。心诚是需长久持守的,直到迎刃而解的那一天。
       既然心诚则灵,等待也就是时间远近的问题。那么,就一个人坐下来,再等等。


       先生已经过世十多年了。他是我来到这个陌生城市比较早结识的一位长辈。他在这个城市的书法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有着自己的学生,自己的威望。田先生待我还是比较友好的,他相貌清癯、言说平静,也使我有好感,也跟着尊他,敬他。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在学校的膳团里举办了一个书法展览,作品四百件。无钱装裱,就找来几块演戏的布幕,把墙体遮蔽起来,把作品别在布上。田先生和几位老先生来,逐幅看过,并题了四个字——渴骥奔泉,对整个展览的气势给了赞赏。后来,他给了我一封信,谈到几个字的不规范,也表示了他的欣慰之情,希望我给他一帧照片。
       一老一少开始了顺畅的交往。
       现在回想与田先生的交往,多半是一些碎片。比较深刻的是与他一同参加了安阳殷墟的国际甲骨文研讨会,田先生是甲骨文书法的好手,年高手硬,笔下清新脱俗,又能通过古文字借用撰写长篇诗文,总是高于同俦。他成了会议上的明星,会议期间为人拥戴,应接无算。那时他七十多岁,居然毫无倦意。会后我们一同游玩了龙门石窟,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看过。有人问田先生的行书出自何处,他笑而不答,我应接到,应该是从魏晋写经里来的。田先生感到惊讶。
       回来后继续交往,田先生送给我一幅甲骨文书法,一幅行书,还有一幅墨竹。我以为一老一少的良好交往会这样顺风顺水地下去。
       有位记者来采访我,问我对这个城市的书风如何看,我用了四个字来表达——陈陈相因。据我几年来的观察,为师的不是引学生于经典,而是局限于师门。宗派和流派的差异就是这样,屋下架屋,床上迭床,愈见其小。尽管为师的努力地传授,为徒的勤勉地吸收,其乐融融,毕竟硁硁小道。当然,这个弊端是在二十年后才彻底地让人看明白。听说田先生很不高兴。接下来就是一次有组织的例会,已经有几个人把稿子都写好了。田先生和几位老先生稳坐中军帐,看我一张嘴和他门徒的五六张嘴往来。我们各抒己见并不相让。午饭时间到,田先生进行了总结。有人好意邀请一起吃饭,便于缓解,我说回家喝稀饭会更舒服,扭头便走。这是一次无果的例会。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脆弱的情绪,年纪大起来了,也就越发敏感。辈分,地位,关系到言说分寸,哪怕是一点点的擦边,都会觉得不快。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——一个从事书法艺术的人,就是一个孤魂,不要天真地指望谁来帮助你、支持你,没有谁会帮你临摹,帮你创作,更不要奢求罩着你、捧着你。有许多门类可以合作,合作画,大合唱,集体舞,合作著书,至于巨片拍摄,则不知须多少人合作方可完成。惟有书法是孤独者之旅,寻寻觅觅,独来独往。自古以来我没有见过一件佳作是二人以上合作而成的,它是如此地私有。因此许多古代书法家被称为颠、狂、怪、痴,他们都是飘来飘去的孤独魂魄,迷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。怀素说:“狂来轻世界,醉里得真如”,谁人能管?!
       此后,我与田先生再无私下的交往,即便在一些公共场合相遇,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而已。
       自己努力要紧。
       再后来,到田先生处讨教的青年告诉我,其实田先生还是很看重我的,从他的言谈中流露了出来。那时,我已经破格成为教授,我勤快且独立地学习、研究,停不下笔,论文覆盖了所有的书坛刊物,散文创作也已上路,我想田先生一定不断地看到了我的各种各样直陈的言论,包括对书风的淋漓批评。只不过,再也没有人告诉我,他是高兴,还是不高兴。
       有人暗示过我,应该主动向田先生表示一下尊敬的态度,关系都是可以修善的。可惜,我的修养境界还达不到那个高度,我觉得,等几年再说。
       接下来是田先生过世。
       每一届研究生入学,第一堂课我都会这般说:“每一个人都有表达自己见解的权利和自由,你们有什么意见都请直说无妨。”
       不如此,何以堪。

       理书籍时,发现一本书里夹着一枚赵先生寄给我的贺卡,落款是2012年元旦。那几年都是这样,新年到了,赵先生就会给我寄贺卡,而我的习惯是临近春节才寄出,也就往往落后他一步,如此内心温暖又有些许不安。
       赵先生和我曾是邻居,同住机关大院的一座楼里。初始我对他是敬而远之的。回溯三十多年前,赵先生是个活跃分子,经常参加政府、政协的活动,经常有车在大院外候着他,看他鹤发童颜地出现,快步走着,手上一个黑皮包,我想他很像旧日小说里那个整天开会的华威先生。他坐在舒适的车子里,我的破自行车从他旁边穿过,他一定看到我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样子。他的会多,又爱发言,陈词慷慨一座皆惊,他是大院里很出风头的人物。赵先生与五四时期的一些风云人物也很熟悉,甚至是很好的朋友。他养成了关注政治时事的习惯,并且不断地把自己的感受转化为文字。作为一个老报人,我觉得他的文字很多不是纯粹的文学作品,是和局势紧密相衔的记实、报道,听得到枪炮声,看得见血与火,这使我把他当老兵看待,只不过他不拿枪而是拿笔。不断的写成了他的快乐,如果不写就慌得不行,不管时势如何,个人逆顺如何,有一张桌,一张椅,指腕就会溢出书写的兴奋。赵先生的日常生活是不幸福的,儿子去世了,太太去世了,他总是踽踽独行,后来,身边会多出一个保姆,但是在他的脸上,看不出这些,他很客气地与人打招呼,很客气地交谈。我到过他的家,陈设质朴,无上眼的古雅之物,就是墙上悬挂的一幅郁达夫赠送给他的书法,也写得难以入目。郁氏书法的造型都是倾右且下坠,像一个方向的风吹过的茅草,又像一个人即将颠仆那般,失形失神。我对赵先生说:“这样的文人写这样的字也实在说不过去。”赵先生看了我一眼,不吭声。他是很看中这幅字的,它挂在显眼处,更多地表达了赵先生对过去的怀想——那个时代的名作家星汉灿烂珠玉辉光,只是流觞事远,绕梁歌断,他们都不见了,赵先生越发孤独了。赵先生最大的乐趣还是写——这是我揣度的。这个乐趣与我相同,扯一张纸,摸出一把笔,台阶上一坐就可以写。因此我平时是不碰笔的,一碰就要写出一串的字来。只不过赵先生的磨难、困苦是我不能会意的。一个人喜爱执笔而不倚仗电脑,有与生俱来的原因,也有后天形成的倾向。赵先生喜欢外出开会、讲话,这些讲话都随风飘散了,由此会更喜欢写,喜欢能传世的文字。箫鼓向晚,一些往事淡忘了,一些陈情薄如烟水,越发明彻和坚固的是他伏案书写这个姿势,这个姿势把赵先生和其他老人分别开来。
       四月里,赵先生给我来封信,说要出版文集《世纪沧桑》,希望我能给他题这四个字。此时我才想起他百岁将至。书问世后政府组织了一场座谈会,我没有参加,但内心以为一定是很温馨的。百年风云,同时代写作的人都成了过往,他依然乐观地生活着,还能思路清晰地想着出版文选,想着找一个和他一样用手书写的人来题写书名,不免神奇。这个年龄,在任何场合上,赵先生只要静静坐着,毋须说话,都会得到人们的尊敬的目光,他的历程让人感到了深邃。
       座谈会后几天,赵先生的亲人打电话给我,说赵先生要请我吃饭,缘由是我对老人的友善。我边接电话边琢磨,还是谢绝。让一位百岁老人这么郑重地请我吃饭,肯定是不合适的。我更乐意与他在某一个自然而然的场合相遇,我们可以谈两个人都喜欢的书写,谈书写的快意,谈家中的一大堆手稿,还有手稿上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。我想,把话题往这方面引,赵先生一定会很开心的,会发出那爽朗的笑声。
       在不少机会的把握中,我习惯于等待——时间很长,毋须刻意,让机会自然地到来吧。
       知道赵先生去世,我有些惆怅,但心里还是坦然的。时日驹隙水流,朝着一个维度奔跑,现在赵先生离我越来越远了。


       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学生。那时我毕业不久,她考入的大学正值新办,缺少能教文秘专业书法的教师,校长便请我过去帮忙,课并不多,每一周讲一个上午即可。
       听同学说,祎对于别的课程是爱来不来的,只是我的课才不缺席,早早来了,认真地听,认真地写,不耐烦了就满纸涂抹。祎在班上是个我行我素的人,说话没有遮拦,只图自己痛快,因此和大家也不是如合符契。祎在下课时会与我交谈,她是情性外向的那个类型,正好和她姐姐相反。祎几次说她姐姐适宜于留在父母身边,而她则适宜远走。
       毕业后的一天,祎提了一只杀好的鸡来告辞,说要到欧洲,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不会多了。遥远的欧洲对我来说一无所知,对她也是如此,但我见她喜形于色,并不担心前路的陌生难行,也就轻松起来。她在欧洲给我来了好几封信,还附了一些异国的照片,时而在英国,时而在法国,印象比较深的是一幅在埃菲尔铁塔下的留影,眉宇笑意神采飞扬。祎在那儿读书,攻下外语,再读专业,然后找工作,似乎留学生的路子都是如此,一步一步地向前探索。从来信中觉得她已适应了那里的生活——一个情性原本就乐意向外伸展的人,此时就像一粒种子落入沃壤里,很快发芽、长叶。
       祎每次回国都会来看我。她有个念头我是很奇怪的——她是来看我写字的。平素我是懒得写字给人看的,记得《菜根谭》说过:君子之才华,玉韫珠藏,不可使人易知。有人看总会产生一种戒备,不那么自如,或者不那么舒展。祎的到来还是消解了我的约束,我时而临上几行古人的字,时而信手三五字,让她看柔笔在白色生宣上流动,或奇或正,或隐或显。往往写上一段后停下来,她会作一小节任意的评说。然后再写。祎觉得我挥毫时的神情是最好的,她说上课那会就是看我行云流水的板书,指腕如此灵活,还有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,让她难忘。至于我讲的那些书理,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。祎每隔几年就会回来一趟,身材削瘦的她有时黑衣黑裙,打扮得像个巫婆似的,母语中不时夹几个外语,她照样看我写字,让我带她去书画社购买文房四宝。她说到了外边,才知道当年大学上了几十门的课,只有我这一门能给她许多回想。我说书画社就不必去了,我这儿都有,可以给你一些。她还是执意要去,她在里边穿行,让那里无数的纸、无数的笔、无数的字帖把她娇小的身躯包围起来。
       最后一次见面,现在想起来已是久远。她带了一些欧洲硬币给我儿子,给我的则是一瓶香水——她用法语说了一个牌子,拧开,喷了几滴在她指间,弹在我的脖颈上,霎时有一缕香气散漫开来。她说,本来是给他父亲带的,后来觉得还是给我更为合适。她嗅着空气中的香味说:这样你更绅士了。接下来照样是我写字,她看字,然后去街边一家小饭店。吃过饭,她要走了,又回头说:“老师,你要永远这个样子,要是以后变得俗气,我看到你就讨厌了。”我朝她挥了挥手。还是旧时情性。
       此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祎。
       这瓶香水被我搁在书架上,我很少用到它。它不动声色地穿过封闭,丝丝缕缕地融入南方潮润的空气里,如同不动声色的时日,渐渐消失。我有时会带着闲情,漫步在闽江边的休闲道上,看秋水长天里飘摇不定的飞鸟,还有轻轻拍岸的潮水,想起眼神明净,颧骨微微突出的祎,想起她的言说,还有动作。她还在遥远的欧洲吗,还是迁移到更远的地方去了?我甚至想着,等到这瓶香水成了一个空瓶子,也许祎的身影就会悄然出现了。
       去年春日里的一天,这个瓶子里的香水终于完全散尽,它真的成了一个空瓶子。
       许多的等待。
       许多的空瓶子。







        朱以撒,1953年出生于福建省泉州市。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。现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,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作家书画院副院长,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。2014年被省委、省政府评为福建省文化名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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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14 19:36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      ,陕西省青联委员 ,      陕西省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兼教育委员会主任,    终南印社理事,    陕西省美协会员,    陕西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,    陕西省职工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,    西安铁路局书法家协会主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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