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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胥广福
据“大同新闻网”报道，由中国书协和山西大同市委宣传部联袂主办的“魏碑故里”全国书法大赛从6月中旬启幕，到10月16日“尘埃落定”：经评审，6362件应征作品中入展193件，获奖18件。据大赛评委之一、著名书法家韦斯琴近日介绍，许多作品用笔老到，形式抢眼，与获奖之作未遑稍让，可终因错字、别字“白璧之玷”功亏一篑。这位以楷书享誉全国的美女书家诚恳地说：“小楷作品所占份额不少，每件动辄三五千字，作为评委，在极短时间既要权衡艺术高下，还要甄别用字对错，非常有挑战性——但是，能为净化书坛风气做点贡献，再苦再累都值得……”
中国书协把错别字当成作品“硬伤”，评委履职中恪守担当精神，令人感动。
放眼书坛，裹挟市场大潮，利欲驱动，让人不甘寂寞，跟风逐潮，竞尚奇巧，如堕魔道，不要说追求作品宏大气象，就连文字书写都罔顾常识。“恶札翻飞”如浮尘蔽日，较之现实“雾霾”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指望举办一两次赛事的“外因”匡正时弊不太现实，书法家和广大书法爱好者重视文化修为的“内因”才是解决矛盾的根本：每一个攻艺之人应发愿钻研学问，矢志深入传统，这样，错别字“硬伤”才有可能变成书卷气勃发的“软实力”。
从杜晓勤等人编著的《我们的五院》一书可知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王风颇有魏晋名士风采，因仰慕王羲之（授右军将军）、王维（拜尚书右丞），遂取号“二右堂主人”。学生陆胤记王风“酒后妙语”：“做学问当如做狗！”初闻此语，众人大愕，或疑其醉态发作，王风则颜色如常云：“……属文之初，先尽力脱却一切，沉潜入古，毫无成文之心，至资料山积处，庖丁所谓肯綮者，敛息屏气，爬摸捉探，蓬头垢面，每有不得要领、不成体系之时，如困笼之兽；一有纤微发现，则学腌臢饿狗拾得剩骨，啃咬不已，而终无所得，此夫子累累若丧家犬之情状乎？然学问不经此一番折磨，终不能入第一义。”
笔者无缘当面请益王先生，不妨以鄙意揣之：沉潜传统、钻研学问，当倾以全力，不可有丝毫功利之心（“成文”之心即有所图谋之意），愈是关隘重重，愈要攻坚克难；偶有一线蹊径，都要像饿狗扑向剩骨，不停撕咬，哪怕此路不通，也绝不灰心。就像别人视为“累累若丧家之狗”，可孔子欣然笑曰“然哉（恰如其分之义）”（见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）。
常人看来，以狗设喻颇不雅驯。其实，俄国小说家契诃夫就用“大狗叫，小狗也叫”，说明每个人都有自由表达的权益；王小波名篇《一只特立独行的猪》，通过描绘下放劳动时所见的与众不同的“猪”，抒写个人不甘平庸的境界。因此，躬守硕田要摒弃名利之心，像饿狗啃咬骨头一样，勤奋不辍，夯实根基，纵然备极艰辛，如“丧家犬”一般，也要“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”（唐王勃《滕王阁序》句）。
一些书道中人所以成为“白字先生”，在笔者看来还是内功不足，且囿于识见。许多人连《说文解字》都未曾寓目，又不愿“临时抱佛脚”查查字典，创作中自然错讹百出。比如，把“千里”的“里”写成“里”“皇后”的“后”写成“後”“钟声”的“钟”写成“锺”……还有人把魏碑刻工缺损笔画或岁月驳蚀而成的“烂石花”囫囵吞下，不经反刍，创作时“机械反射”……如唐孙过庭《书谱》所批评：“心昏拟效之方，手迷挥运之理，求其妍妙，不亦谬哉！”
如今书家会挟本“工具书”赶场，孰料这些读物大多粗制滥造。2004年，《中国书画报》牵头举办全国首届专业书画媒体书法家作品年展，截稿临近，曾执掌《美术报》的斯舜威先生便据一本《书家墨场必携》急就而成，该书将王维诗句“兴来每独往”的“每”错印成“美”字，斯氏不幸“中枪”。近日，斯舜威在新著《随性论书》中勇于揭短：“此事教训深刻，不能完全怪书籍的错误，根本原因还在于自己学问不扎实，创作不认真……”
反之，许多人术业有专攻，书画为余事，但心手相应，真淳之气如万斛泉源，不择地而出。著名学者、西泠印社社长饶宗颐先生92岁时，为支持赈灾义举，在八尺宣上书就“大爱无疆”四个大字，作品气势磅礴，毫无颓态。饶老认为“无”用简化字非常科学：篆体“無”字是由上边一个“林”、加下边一个“亡”字组成。老人幽默地说：“树林都死了，也就‘無’了。”据老人介绍，早在汉代，许慎《说文解字》就称“天屈西北为无”，是指“天”字最后一捺屈西北，便为简体“无”字。（详见王国华编著《书法六问——饶宗颐谈中国书法》）
如果说饶宗颐对汉字运用驾轻就熟，如数家珍，令人称羡；那么，误用错字别字其杀伤力则不全是无关紧要，严重时甚至贻误战机，殃及生命。
早在1930年4月，阎锡山与冯玉祥结盟，决定各派精锐部队，在河南省沁阳县会师，集中兵力聚歼蒋介石军队。谁知，冯部作战参谋粗心，把会师地点写成“泌阳”，沁阳接近山西，泌阳则距湖北不远，是蒋氏重兵驻防之地。因为冯玉祥治军颇严，军令如山，奉调参战长官星夜驰往，泌阳与沁阳南辕北辙，不独会师无望，冯军差点被敌围歼——事后，这位多写“一撇”的参谋被处决。（见2008年12期《军事文摘》谢少萍文）
这个故事也许过于极端，但对书坛同样充满启示：比如草法含混或书写率意，笔画稍有不同就成错字或别字。又因许多人腹笥无“文”，抄录诗词错漏严重，不堪卒读。如此“笔阵”焉能决胜千里？若是走出国门参加交流，岂不闹成国际笑话！所以，中书协对作品错别字“零容忍”，把“白字先生”拒之“门外”，对维护祖国语言文字的纯洁性大有裨益。
由央视去年发轫、如今正如火如荼举行的中华汉字听写大会，成为无数中学生展示汉字魅力的“秀场”。去年，首届冠军被杭州女孩陆佳蕾折取，今年“花落谁家”众人翘首以盼。这一盛举对规范使用汉字、克服错别字现象又添一剂良方。不过，我更希望规范汉字“听、说、读、写”行为成为一场“全民战争”，书道中人更应勇打“头阵”，用深厚的文化修养、精湛的创作功力和独特的艺术风格，为提升汉字使用能力、展现汉字审美趣味、扩大汉字国际影响做出不可替代的贡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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